中华文化的历史渊源是什么？我想简要地谈一些看法，请指正。

一、 中华文化有源头

中华儿女称为“炎黄子孙”，有历史渊源。黄帝和炎帝是中华远古传说中的人文始祖，经过文字加工，他们的事迹记载在我国先秦时期的一些文献中。

西汉时史学家司马迁（前145-前90年）在其巨著《史记》一书中，从黄帝开篇叙述中华历史。

炎黄时代距今5000多年，当时中原氏族部落开始统一，国家雏形形成，文字初现，为中华民族的多元统一奠定了基础。20世纪中国考古学对中华文明起源进行了科学研究，得出的结论表明：《史记》从黄帝开始叙述中华历史，是有道理的。

黄帝葬于今陕西省黄陵县桥山，历代在这里举行祭祀黄帝陵的大典，具有重要意义。1937年国难当头，毛泽东同志亲笔撰写《祭黄帝陵文》，这样歌颂始祖黄帝：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

聪明睿知，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

毛泽东在祭文中表达了中华儿女奋起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为民族独立解放而奋斗的决心。他在另文中说：“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有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光复旧物的决心，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

祭黄帝陵折射出中华儿女对民族历史和文化的认同感；这种认同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体现，具有强大的精神凝聚力。在今天，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就是历史认同与文化认同二者结合的科学表述。

二、 春秋战国时期：中华原创性文化的形成与成熟

中国从原始社会走向文明社会，和西方古希腊走的道路不同，中国保留了氏族血缘传统，在思想观念上由此形成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的信念，这极大地影响了中华文化的走向，把文化的“本根”放在第一位。

“本根”有二义：一为来源，一为原创性文化，这二者有联系，但不能等同。

我国历史上的春秋（前770-前476年）战国（前475-前221年）时期，上接夏商周、特别是西周时的礼乐文化，形成了“和而不同”的诸子百家之学。后来的中华文化都可以从诸子学中找到原初的基本论点。

用“家”（学派）来说明诸子学说的，是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史记•太史公自序》中介绍了司马谈《论六家之要旨》，这“六家”是：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道德家（即道家）。

《史记》高度评价儒家的开创者孔子，称他为“至圣”，列入“世家”，又为孔子的弟子们书写列传。司马迁笔下的孔子是一位对中华文化传承和创新做出重大贡献的人。

《史记》对道家创始人老子很尊重，但对老子“小国寡民”理想则有所商榷，不予赞同。

东汉时期文献整理大家刘向、刘歆父子以及史学家班固（32-92年）认为，先秦时期的思想流派有“十家”，除上述六家外，还有农家、杂家、纵横家，至于在街头巷尾说故事的“小说家”是否自成一家，则有疑义。

诸子学说有区别也有共同点，他们在助人君、兴教化、举人才这三个大问题上相互争论，相互吸收，构成中华博大精深的原创性文化。

谈到这里，我们会想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了以皇权为核心的中央集权体制，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为何只存在了十几年？从文化视角来分析，可得出这样的结论：秦国只知奉行法家的严刑峻法，重视耕、战，拥有强大兵力，而漠视文化传统。他们的国土原来是西周文化的摇篮，对此视而不见。取得全国政权后，不思改弦更张，又实行“焚书坑儒”的虐政。加上广大农民劳役地租十分苛重，生活没有改善，农民揭竿而起，推翻了秦朝的统治。由此可见，如果抛弃文化传统，丢掉文化根本，必然导致家不成其为家，国不成其为国，历史会选择另一个王朝，这就是秦朝之后的西汉王朝。

三、 以汉族为主体的文化共同体形成

战国时代不同地域存在着差异。汉并天下后，经过几十年的多次战争，地方分裂势力基本肃清，而楚文化、秦文化、齐鲁文化等大体上完成了汇合的历史过程。汉武帝刘彻（前156-前87年）询问大臣：应当采取怎样的文化国策？大儒董仲舒三次向汉武帝上书，要求重用儒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句话，要使儒学成为国家的主流思想。汉武帝接受这个建议，开创了统一多民族国家文化的新局面。汉武帝在位54年，当时的中国以文明和富强的政治实体而闻名于世。至今在世界上有些国家把中华文化称之为“汉学”。

儒学适合于中国传统社会（即“封建社会”）的需要，承认社会尊卑贵贱的存在，要在这样的基础上把社会建构得合情合理、安定有序。从孔子起到子思、孟子，到荀子，即先秦时期的儒学主流，都肯定社会要有道德教化，人人讲道德操守，为此应发挥教育功能。孔子有系统的教育思想，又有丰富的教育实践，坚信教育可以使普通人在精神上提升为“君子”。君子不是指贵族，指的是有道德操守，有知识，有理想的文化人。儒学坚信：众人通过教育皆可以成为圣贤，并不只限于少数人。儒学有一个理想，就是从“小康”到“大同”。“小康”社会最突出的表现是礼乐文明，而“大同”社会的特征则是“天下为公”。我国古代的大同理想给人们的精神生活添加了价值追求的力量。还要提到，中华文化中最早提出“养生”理念的，是孟子和道家的庄子。

儒学重视文化传承创新。这体现在孔子对“五经”（即《诗》、《书》《易》、《礼》、《春秋》）的整理，并以此教育学生，使文化得以传承。后来，因时势需要，经书从“五经”到“七经”到“九经”，宋代成为“十三经”。经书的增加反映了社会的需要。而儒家经书里讲的道理，其影响遍及全社会：历代的官方经籍、启蒙读本、民间乡约村规、家学家规家教无一不和儒学相关，这些产生了深远的思想文化影响。

我们可以看到，东汉时期儒学为主导，对非儒学的文化典籍并不用强力加以排斥，甚至对儒学有一些批评的著作，如王充的《论衡》一书，其中有“问孔”、“刺孟”篇章，仍然可以流传。东汉初，外域文化佛教传入，国家并未取缔，历经几百年，佛教与中土文化相融合产生了不同于印度的中国化佛教。这体现了孔子“和而不同”，即博采众家之长的文化会通精神。历史演进到唐代，又有所谓“三教并立”的文化繁荣局面的出现。

儒学也有它自身的历史局限。他对人的身份性、等级性的维护，他在对待平民百姓上的恩赐性和工具性观点足以说明，我们今天对待历史上的儒学和其它中华文化形态，都要采取分析的态度，坚持古为今用，取其长而避其短。

现在回到本题上来，什么是“以汉族为主体的文化共同体”？

自古以来，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汉族和少数民族都为祖国疆土的开发建设，为文化传承创新做出了贡献。汉族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相互交流融合，构成了中华文化的整体，构建了中华文化的精神家园，其中积淀着民族的智慧、民族的价值尺度、民族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具有自身的独特性。这个精神家园就是以汉族为主体的文化共同体。

结束语

2014年2月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总书记说：“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必须立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牢固的价值观，都有其固有的根本。抛弃传统、丢掉根本，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又说：“要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渊源、发展脉络、基本走向。讲清楚中华文化的独特创造、价值理念、鲜明特色，增强文化自信和价值自信。”

我想，今天与会的学者朋友们包括台湾朋友都会赞同这个观点。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提升与发展，一脉相承。什么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理念？学界已有多年研究讨论。似可以这样表述：天人和谐、道法自然、居安思危、自强不息、诚实守信、厚德载物、以民为本、仁者爱人、尊师重道、和而不同、日新月异、天下大同。谢谢大家！（张岂之 西北大学名誉校长、清华大学、西北大学教授）